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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 線上展覽 > 特展 > 青韻流動 東亞青瓷的誕生與發展
  • 交集與延拓:本土性的世界表達 中國當代青瓷創作的幾點思考
    張堅/中國美術學院藝術人文學院 副院長
    現代主義藝術潮流中孕生的陶藝創作的觀念和方法之於青瓷而言,是一種巨大的整合與再造的力量。在中國大陸,傳統意義的產地工藝性的陶瓷和趨於前衛觀念張揚的學院陶藝,在經歷了上個世紀80年代迄今的改革開放30年的操練和淘洗之後,兩者在形式話語與審美價值取向上的交集空間得到了令人矚目的擴展。事實上,近年來的幾次大陸重要現代陶藝學術展覽中,改革開放初期的那種學院的前衛實驗與產地工藝傳統繼承之間的楚河漢界般的壁壘和各說各話的尷尬,以及在現代與傳統問題上幾近水火不相容的二元對立的先入之見,已被一種對現代藝術一般價值的普遍認同的態度所取代,這一點特別反映在產地和學院的中青年一代陶藝家身上,他們大多都表現出以各自據有的技藝、材料、人文和社會資源的優勢與特色,而力求持續拓展陶藝媒介在承載和傳達當下複雜的審美與社會歷史文化體驗方面的空間。在這樣一種現當代陶藝歷史發展和變革過程
    中,青瓷做出了哪些獨特的貢獻,它在哪些方面起到了引導大陸現當代陶藝創作方向的作用,是值得青瓷陶藝的創作和理論界思考的一個問題。
    青瓷較之於其他的陶瓷門類,是具備了一種更為強烈的抽象形式感的,冷峻的色釉與體制嚴謹的器皿造形的微妙合契,包蘊著一種超凡脫俗的古典美的崇高氣質,與家國之思和儒學思想中的完美人格理想相勾連,天然地散發出一種對於平庸、喧囂和浮躁之戾氣的抑制和消解。這種經由悠遠的歷史積澱而形成的青瓷審美品質,在現當代的陶藝運動中,是被當做一種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理性精神的代表而得到多方面的發掘。青瓷所特有的冷抽象的品質,顯然是發揮了一種把現代陶藝革命引向本土意義的古典精神資源的再創造的作用,持續地觸發了創作者日趨強烈的本土文化精神的自覺動機。在這樣一種特定的語境之下,青瓷的現當代創作語言的多元化拓展,及其人文與社會內涵的豐富化和複雜化,是與一種以器皿的歷史與文化觀念的現代性的延拓和遷變的歷程緊密聯繫在一起的。由器皿的盛載觀念而孕生的端莊、沉靜、雋永的儀式感,讓青瓷的現代和傳
    統表達超乎尋常地把捉和物化了那種在心與手、泥與火的對話的機緣巧合中轉瞬即逝的深層理性的光亮,這種光亮,也在一定程度上賦予中國大陸現代陶藝創作以本土的歷史文化價值為旨歸的定勢,這種定勢是可以在近年來的陶藝創作的種種器皿觀念中得到把握的。

    在強大的工業設計語境之下,具有突出工藝特質的青瓷器皿的嚴謹體制觀念,勢必成為認知現代青瓷藝術發展與變革意義和價值的一個重要基點。器皿意識毋寧是一種表現性訴求,一種現代美學的定義。自上個世紀50年代以來,以鄧白教授為代表的學院陶藝家,把一種融貫了文人趣味和現代美術形式感的陶藝創作觀念引入到傳統青瓷領域,起到了引領這個時期的青瓷藝術創作潮流的作用;而像李懷德、徐朝興這樣的龍泉青瓷傳人,是在釉色、裝飾紋樣與器皿造形的高度完美的有機統一性上,傳承和發揚中國古代青瓷的工藝和審美意境的。做為個人,他們也成就了從釉料調配、拉坯成形、裝飾構思到燒製技藝全過程掌控的綜合素養,代表了做為一種工藝美術門類的青瓷創作的新高度。他們開創的中國青瓷工藝傳統新道路,在當下龍泉新一代青瓷工藝大師那裏得到繼承和發揚。徐朝興大師門下,業已形成一支在創作和市場經營力方面都具有一定實力的青瓷藝術團隊。他的弟子們普遍表現出一種推進師輩們的工藝造形觀念、製作技藝和裝飾手段的訴求,同時,還表現出不同於師輩的時代特色鮮明的審美趣味,特別是在對現代藝術形式觀念和創作方法的接納和吸收,並使之轉化為突顯和強化他們所擅長的傳統技藝的資源和能力方面,達到了一定的水準。這一點也特別反映在他們對器皿的純粹形式感的認知和相應的表達能力增進上面。透過這種得到高揚的青瓷器皿形式感,這些陶藝家找到了一種適合自身情況的現代性表達的通途。

    無疑,盧偉孫是一位在這方面取得一定成就的代表性陶藝家,他的創作從以精妙的技藝把控為依託的傳統工藝形態,轉向了一種以個人審美理想和文化情懷為目標的純藝術表達。他的全面的技藝修養和歷史觀念的積澱,被一種源自他的心田的單純的藝術表現的渴求所啟動,在一種以器皿和塑造為靈魂的創作中,自然地融入了那些傳承悠久的工藝精華,樸實無華之中,蘊蓄著傳統青瓷工藝在經歷現代蛻變之後達到的藝術表現的境地。他的創作也由此而演化為一種對自我的持續發掘、發現和確認,就像他自己說的,青瓷創作的每個階段都有不可預期的變數,在開窯一霎那,心永遠是忐忑不安的,複雜心情講不清,卻因此也對下次燒窯充滿著期待,這種力量一直引領著他一步一步向前走,持續地讓他產生創作的衝動。相對於盧偉孫的對田園隱逸的文人意境的嚮往,陳愛明的作品更多地致力於一種古典的嚴謹造形與淡雅潤澤釉色的結合,以顯示作者對宋
    代青瓷美學意境的理解和闡釋。
    當代產地青瓷創作中,很多陶藝家的注意力是放在擴展工藝語言範疇的技術、裝飾、釉色的特點上面,以期豐富青瓷器皿的裝飾效果。陳 根和葉小春,嘗試在不同器皿上,燒製冰裂紋釉,前者以大色彩反差的釉料創造出一種和諧的輝映感;後者是讓冰裂紋的質感在沉穩和單純的器皿中強化裝飾的表現力;徐凌專注於在堅質的青瓷與泥性的塑造和肌理間經營一種頗具現代感的平衡;陳新華的原始青釉器皿是以營造樸實端穩、器形中的紋樣與色釉裝飾的嚴整性和秩序感為目標的;金逸瑞喜歡用釉下輕巧活潑的花卉植物紋樣,賦予古老青瓷器皿以富於時代感的活力;季友泉作品更多地是表達他對宋代青瓷古樸凝重氣質的認知和感悟。
    如果說到上述這些上個世紀50、60年代出生的青瓷陶藝家,與他們的師輩之間有什麼差別的話,那麼,可以說,雖然,他們的作品仍舊表現出一種以工藝和裝飾技法的傳承和弘揚為主旨的傾向,但是,在對藝術的自由表現的追求上,他們是超過了前輩的,只是,這種追求也還是被某種隱在的關乎傳統技藝和美學價值的尺度或規則所限定了的,當然,這個隱在的尺度或規則的背後
    還有一個比較穩定的大陸仿古觀賞瓷市場的支撐,這也是現實情況。所以,即便是他們的那些表現性作品,總體上,也還是顯得中規中矩的。當下的產地傳統青瓷創作是面臨了一個如何協調傳承古典遺產與自由的藝術創造的關係的問題。
    而就這方面的情況來看,周武倒是處在跨越學院與產地的界域的位置上,我不知道他在實際創作過程中的真實感受是什麼,至少,他在自己的作品中是表現出了一種更為大膽的學術探索的勇氣和相應的能力,使得來自兩個方面的力量能夠達到一種富於表現張力的平衡。他的器皿意識非常強烈,這當然與他自幼接受的嚴格的傳統青瓷工藝訓練聯繫在一起。不過,也應注意到,他的這種意識當中,是包含了某種微妙的轉向的端倪的,即試圖從器皿的物質維度的體制,轉向一種以空間的塑造與賦形為本位的新的理性表達的青瓷觀念形態,這自然是一條充滿了未知數的道路。
    事實上,周武的這種基於現代藝術形式自覺的對於青瓷本體語言的探索,從根本上講,是淵源於中國美術學院陶藝系的學術思想和創作理念的傳承。在學院老一輩的陶藝家中,陳淞賢是站在一種對現代社會文化的喧囂和浮躁的批評的立場上,來審視青瓷的含蓄之美,他的作品顯示出的是一種基於對現代藝術語言的深刻理解而達致的傳統青瓷美學意韻的貼切表達,具備了某種難能可貴的觀念和方法上的超前性,是當代學院青瓷藝術中值得引起關注的創作傾向。劉正一直專注於陶塑與陶瓷繪畫,青瓷創作涉獵不多,諸如《鍾馗》之類的作品,雖是偶然興起之作,卻也透露出他在探索瓷泥與亞光青釉的寫意性方面的努力。

    許群的作品總是那麼的靜謐和雋永,源於江南多雨季節的青瓷器皿的空靈、冷峻的和理性的儀式感,在她的作品中幻化為一種與北方遼闊蒼茫大地相關聯的無言之靜美。她的創作視野是開闊的,卻又能非常自如地化解那些來自於材料的、技法的、符號的、美學的、文化的乃至社會生活中的負載,那些在局外人看來是至關重要的關乎藝術的或非藝術的東西,在她這裏,似乎都失去了重量,也失去了標識性,一切都簡化為包蘊了深邃禪意的自然的塑造,她的那些作品,器與非器的界限,是不太確定的,輕與重的關係也是相互交織在一起的,由此牽引出了是一個巨大的語義衍生空間。事實上,無論在藝術與生活中,她都保持著一種沉穩的、細膩的和溫婉的節奏和定力。此外,她的作品中,是可以看到女性青瓷藝術家常常下意識地表現出來的一種對器皿、對泥性和塑造的別具一格的認知和理解,這種理解在竺娜亞作品中是反映在她的塑造性的小空間的光影上,作品在不失根基的態度下產生新意;青釉重疊光影在流轉之間給予作品更多的想像空間;陳思思是嘗試在青瓷媒材的薄脆、溫潤與晶瑩之間,找到一種女性視角的塑造性表達。

    在一個日趨全球化的現當代陶藝語境中,學院的青瓷創作是越發地趨於觀念化了,這是無法迴避的現實。我們會經常遭遇到種種非歷史的和突兀的青瓷語言的挪用或濫用的、尷尬的,這是前衛藝術的歷史「去魅」的效應,對於文化與歷史積澱深厚的青瓷而言,是屬於一種禍福相依的情況。一味抱怨青瓷語言的碎片化是無濟於事的,早在19世紀晚期、20世紀初期的工藝美術運動中,就有像查理斯.賓斯(Charles Binns)這樣的陶藝家,把青瓷開片當作一種富於表現力的裝飾手段來使用,並且讓它自然地融入到了個人的陶藝語彙當中,日本的陶藝在這方面當然是達到了一種更高的境界的。所以,基於個體生命機緣的青瓷創作,是更加重要的。無論是產地的,還是學院的青瓷,只有在祛除了炫耀性的符號和技術的宣誓之後,嶄新的現代陶藝的本土表達形態才得以應運而生。陶藝家個人的人文視野和社會文化批判的觸角,也許會成為一種推動大陸現代陶藝,包括青瓷媒介,走向一種新的世界性表達的動力和源泉。而且,我也相信,只有在這個過程中,當下青瓷陶藝創作正在面對的、或者即將面對的種種問題,諸如社會和現實的主題、女性主義視角、具象的表述方式、器皿的紀念性構築及其與現代建築空間的對話模式、幾何與有機抽象、繪畫介入的途徑與限度、做為環境藝術的現代青瓷、雕塑化與拒雕塑化的交纏,普普(pop art)和日常性的語義取向等,才會真正進入到一種能夠產生有價值的藝術史和批評意義的上下文關係裏,產地的和學院青瓷的交集和互動,也才有望進入一個更為寬廣的延拓的境遇。